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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方夜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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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方夜譚

袁生智謂劉志昆:“你們清廟四才子那件事,講給陸正委聽吧!”

劉志昆笑道:“這事連封岳都差點栽進去了!封岳,你給陸正委講。”

子羽臉有些紅,說道:“胡扯!我哪裏差點栽進去了?”

陸亞明問:“到底是什麽事?”

子羽只得說道:“清廟有幾個愛好文學的知哥,號稱清廟四才子。我們月光詩社,他們有時也來參加。後來冒出的匿名信事件,和我完全無關,我是過了好久才聽說的,劉志昆,你聽誰說差點把我扯進去了?”

劉志昆笑道:“說耍的,我又不是工安局的人,你莫緊張。”

他便接著講述:“其實沒什麽,就是點播一首叫《在那遙遠的地方》的愛情民歌,有幾句話抱怨在農村缺乏文娛生活。上頭為了發動群眾破案,所以在全公社知青大會上把信宣讀了一遍。

“在清查過程中,四才子成了重點懷疑對象。結果雖然寄信人一直沒有查到,卻查出四才子寫的詩有嚴重問題,唉,這才真叫城門失火,殃及池魚!

“其中汪生民有首詩挨得最慘,詩中說他的心上人兒居住在‘水中央’,‘水之一方’,用荷葉作蓋,香草做帷帳,沐浴著蘭湯,等等。你們猜清查組說水中央比喻哪裏?比喻寶島!

“唉,為這首詩,汪生民檢查寫了無數,批判會開了無數,都熬過去了。

“後來要抓去坐牢,他才吞吞吐吐,說是抄襲《詩經》、《楚辭》中的句子,拼湊成的,只不過把古詩翻成了白話。

“清查組趕忙去找米縣城關高中的語文老師核對,結果所言屬實。唉,如此這般,事情了了,虧也吃了。你們說這位詩人可笑不可笑?”

袁生智道:“死愛面子,不到最後關頭,硬不肯坦白是從屈原那裏抄來的!”

劉志昆笑道:“聽說他這首詩是獻給女朋友裴兆男的,裴兆男是清廟之花,能歌善舞,王茂章曾經想方設法動員她到我們組上來,她不願意,吃不下我們組上的苦。

“王茂章對別的人傲得很,你不來就算了,唯有對裴兆男,現在有重要演出還是要專門去找她,特邀。

“哈,扯遠了,說簡單點。她那天過生日,四才子羽去了,各為她獻一首詩,當場朗誦,結果她最喜歡這首詩,於是也愛上了詩人……”

子羽笑著打斷:“這是知哥中的傳說,裴兆男並不是過生日請大家,她只是也有點愛好文學,所以那次社日就由她做的東,把我也請到她組上去玩。”

劉志昆笑道:“哈,還不曉得你也去過裴兆男家!那你肯定也給裴兆男獻了詩的?”

陳聞道笑道:“既然是社日,詩人自然都要當場寫詩。子羽,你們是當場寫還是帶的詩去?你把你那天的詩念出來大家聽聽!”

大家紛紛鼓掌要子羽念詩。

子羽一邊推辭著一邊向陳聞道使眼色,意思是不要逼他。這小動作卻被陸亞明發現了,笑道:“你可以念呀,就算是愛情詩也沒啥念不得的,廣播店臺也一樣在播放健康的愛情歌曲嘛!”

楊靈一直躲在樓上看書,這時也走了下來,手上還拿了紙筆,說:“陸正委都說可以,沒關系了。要是古詩,念聽不懂,你幹脆寫出來。”

子羽無奈,只得拿筆桿敲了敲額頭,把詩寫在紙上。

月夜三首

樹碧天青萬象幽,渡頭霧繞鳥聲柔。

敢是月色今夜好,挑起輕煙望翠樓。

其二

玉兔姍姍游碧天,蓮花朵朵水中看。

幾回掬起月光水,不見手中白玉盤。

其三

露凝衫袖透輕寒,諸友神馳半欲仙。

十裏桂花香馥郁,玉人齒粲月娟娟。

眾人傳觀了一遍,都說不懂。劉志昆笑道:“我只懂其三的最後一句,玉人齒粲月娟娟。玉人無疑是指裴預兆男。子羽,你這是想象還是真有這回事,你們夜游過?”

“想象。寫詩的當時也並不是為她寫的,是泛指,或者說想象中有那麽個人物。”

“好像這裏有個娟娟?”

劉志昆因聽到有人叫“鵑鵑”,早有印象了。

單愛鵑紅著臉不做聲。柳石指著道:“那裏!比看如何?”

隨著單愛鵑“呸”一聲,劉志昆站起來看她,笑道:“要不先說是娟娟,恍一眼,還說是裴兆男怎麽坐到這裏來了!”

眾皆笑,單愛鵑又來聲“呸”。

陳聞道笑道:“劉志昆只看懂一句,我看懂兩句,第二首的後兩句,水中撈月!苦呀!”

子羽道:“正是正是!”

劉志昆道:“你幹脆自己來講一遍!”

子羽便道:“我自己喜歡第一首,比較輕靈,而又深邃,有意境。一個柔字,鳥聲哪有柔的?但這裏就要用柔字才貼切。後兩首也有佳句,十裏桂花香馥郁,大氣而又溫婉幽雅。如此仙境,是我,可能也是大家夢寐以求的吧?”

眾人見他眼波迷迷蒙蒙,這副一往情深的樣子,自都不好再多加揶揄了。

卻有人道:“劉志昆,你剛才問子羽真的假的,你來真的,你上呀!”

陳聞道笑呵呵說道:“劉志昆他連‘肥大兩只鵝,撲通跳下河’這種詩都寫不出來,他上個屁呀!”大家都笑。

袁生智接上先前的話頭問:“不是說裴兆男把汪生民的詩選上了麽?”

子羽道:“這倒是真的,所以他一直不承認抄襲屈原,否則愛情馬上吹!”大家又笑。

袁生智冷冷道:“子羽兄錯了。他這是犧牲自己也要保全屈原,害怕坦白了之後要把屈原拉來批鬥。”

一些人又笑了。但是陸亞明沒有笑,神態嚴肅。有的因不知屈原何許人,所以也沒有笑。

有人就問汪生民的愛情到底吹了沒有。

劉志昆笑道:“不僅沒有吹,反而生根發芽,可能就要開花結果了。這事有幾種說法,其中對他最有利的說法,是說他聽說要逮捕他了,就跑去和裴兆男告別。

“裴兆男傷心痛哭。他怕她會輕生,就對她說了詩是抄來的。裴兆男聽了就帶著紅紅的眼圈兒,當即就去找清查組說了。

“但他從此沒臉再去找裴兆男。忽然有天晚上,有人帶信給他,說裴兆男媽媽病重,要速回市裏,叫他明天一早去送她到縣城趕車。

“他聽了興奮不已,雞叫就趕去了。關系從此就公開化。說實在話,他娃五短身材,憑長相和裴兆男完全不配!

“清廟知哥都誇他娃好福氣,背後哪個不眼紅?裴兆男跟她耍得好的女朋友講,我不管他有沒有詩才,他為了愛我,怕失去我,挨批判、遭逮捕,他都不怕。這輩子遇到個真正愛我的人,就滿足了。”

大家議論紛紛,說裴兆男是個義女,也有說她心眼太死的,一枝鮮花插在土堆裏,沒說插在牛糞上。

聽得細心的單愛鵑問:“開初裴兆男選男朋友,標準就是詩嘛!怎麽後來又說不管他有沒有詩才?”

眾皆醒悟點頭,便說這個愛情故事內容有矛盾,汪生民的好運恐怕長不了。

都紛紛道:“劉志昆,聽口氣你對裴兆男也是一往情深嘛!”

“劉志昆,你有可乘之機呀,上!”

劉志昆笑嘻嘻的不置可否,催逼急了之後便連連點頭。

這時水秀從玉珍家竈屋裏走出來,嚷道:“餵餵,你們說夠了沒有?我數一二三,不準說話,不準笑,哪個出了聲音,豆花壞了該他負責!”

陸亞明和袁生智等都莫名其妙,問:“什麽意思?”

陳聞道笑道:“他們在點豆花。此地豆花是個怪物,下膽水時聽見人聲,就點不起。”

柳石笑道:“上回她和夏夢蝶充能幹自己點豆花,點成一包糟,反而怪我和楊靈說了話。現在你們趕快閉嘴巴,免得她們又來怪。”

水秀走過去把他腦殼一拍,喊道:“一、二、三!”

頓時院子裏靜若虛谷。大家只好互相遞煙,擠眉弄眼,或站起來走動。

少頃,福秀滿面笑容跑出來通報:“點好了!”

於是說笑聲又起。三旋一直在廚房幫忙,這時走來坐下。就有人說:“三旋愛趕場,知哥龍門陣聽得多,你也給陸正委講一個!”

三旋口吃,粗聲莽氣地說:“我、我講錘子喲!”

柳石抓住他胳膊道:“好哇,你當著陸正委說怪話,該罰!”

福秀便笑:“柳娃,你敢哪?當心艾姐罰你!”

柳石笑著放了手,瞧瞧在天井對面正倚著柱頭笑的艾雪,吐舌頭做了個怪相。

三旋爭辯道:“還不是跟、跟貧下中農學的!”

艾雪走過來笑道:“哎,你又說錯了,我可不能包庇你呀,你給這裏的貧下中農道個歉!”

殷克強笑著擺手道:“算嘍算嘍,三旋講的也是老實話,我們有些社員的嘴巴,確實把知哥教壞了。”

眾人道:“那貧下中農就算了,先那句話給陸正委道歉!”

三旋只好搔著頭皮說:“陸正委,說慣了,對不起!”

眾人偏又挑他漏眼:“嘿,什麽話!你說慣了,反而說陸正委說慣了!”

“罰罰罰!”

“罰講故事!”

三旋沒奈何,只得說:“我講……樊老幺成了跛子,你們曉得不?”

有人笑著說曉得,才聽說的,有人說不曉得,道:“反正陸正委不曉得嘛,你講!”

三旋道:“他和女朋友搭車回市裏,塞、塞給司機一麻布口袋核桃……”

話才開頭,自己就咯咯笑著,眼睛瞇成了豌豆角,半天說不出下文。

水秀豆花點成功了,也過來坐一會,就插言道:“說起司機,我給你們說件事,你們看是不是迷信。

“桑柔大隊的辛二娃上個月返城,翻車摔死了。組上的人夢見她活著,說開車的李師傅怎麽怎麽樣。後來一打聽,才曉得那個翻車司機就姓李,也是死了的。你們說怪不怪?”

有人道:“那李師傅總是組上的熟人嘛。”

水秀道:“做夢的人根本認不得!當時還不曉得辛二娃已經死了。辛二娃就是這回走要搭車,才偶然認得的。”

大家都覺詫異。陸亞明問陳聞道:“這問題怎麽解釋?”

陳聞道把手上的煙屁股抽兩口扔了,說道:“這種超出常識的現象,在人的精神和心理領域,時有發生。現在我們人類對自身的認識,還遠不及對外界的認識深入,以後科學發展了,其中有些會得到解釋。

“所以我看,對有些迷信東西,我們先不要忙說它是迷信。”

眾人無語。便要三旋繼續講,憋得三旋脖子上的筋又冒了出來。

陳聞道笑道:“你們莫逼三旋生娃兒了。子羽,樊老幺你熟,你幫三旋講!”

原來這樊老幺相棋下得極好,子羽中學生相棋比賽在市裏得過名次的,被樊老幺讓只馬,才能招架。

樊老幺當了鵲巢大隊的鄉郵員後,每周送兩次信,信送完了就跑來找子羽殺兩盤。

子羽道:“他一貫神經,走路本來就高一腳低一腳的,上次趕場我碰到他,先沒註意,還不覺得他的腳跛。聽人說了,我問他,他含含糊糊的回答了兩句,好象說是從梯子上摔下來了。

“我只曉得他愛到鵲巢五隊同一個老頭兒下棋。他約我去過兩次,老頭兒住的樓上,樓梯搖搖晃晃,上去連腰都打不伸。

“棋盤又臟又黑,下到天黑,手拿起油燈在棋盤上照來照去,才看得清棋子。

“那次因為老頭悔棋,他按著不準悔,結果把油燈打翻了,差點失火。他跑下去端水,就從梯子上摔下去一回。那次幸好摔得輕。”

柳石笑道:“根本不是!就是這次搭車回市裏,在路上出的事情。我幫三旋講。他當時把一口袋核桃塞給司機,司機收了,同意搭他們。他女朋友鉆進駕駛室,他也要跟著鉆進去。

“司機說,嘿嘿,你還想坐駕駛室,你又沒長帽根(辮子),爬到車廂上去!車廂敞風,過雪山冷得他清鼻涕流,流到嘴皮上,結成了冰。

“他趴在駕駛室後窗,看見女朋友腦殼靠在司機肩膀上,熱呼呼的打瞌睡,氣得胡兒翹!

“車廂上放了十幾輛新自行車,龜兒就拿刀把自行車輪胎全部割破,又把鈴鐺都車下來甩了,以為司機不註意發現不了。哪曉得車子翻過山歇旅館,事情就暴露了。

“司機氣得跳腳,找來兩個大漢,逼他摸錢賠。樊老幺是有名的橫人,說要錢老子沒得,要命有一條。結果挨一頓痛打,打完又從人多高的坎子上推下去。

“嘻嘻,他龜兒前不久從市裏回來,腳就是一長一短,跛的。”

大家聽了笑的笑,嘆息的嘆息,都說他的鄉郵員恐怕當不成了,有人說他還是在當。

大家又反轉來罵司機:“狗日的司機,受他們害的知妹數都數不清!”

“哼,只要是頭上長帽根的,站在公路邊一招手,馬上‘嘎’一個急剎,車屁股都要顛得翻過來!”

陳聞道拍拍身旁楊靈的肩膀,打趣說:“哈哈,我們要搭車,有他一路就好辦,拿條圍巾把頭發一裹,公路旁邊站起,司機馬上剎車!”

大家拍著手笑,說:“腿要蹲著點,不然高了,不像。”

陸亞明也笑著打量楊靈,道:“他樣兒滿秀氣的,倒真像個知妹。”

陸亞明這一說,加上也用知妹這個詞,大家又一陣哄笑。

廚房裏的幾個知妹也在竊竊議論。夏夢蝶抱怨說:“唉,這個陳聞道開玩笑也不分場合,不怕楊靈著惱。”

水秀說:“嘿,若是別人他一定會翻臉,陳聞道是他幹爹呀,他怎麽著惱?”

“秀秀!”

水秀笑嘻嘻說道:“啥呀,我說陳聞道是幹爹,又沒說哪個是幹媽!”

說畢就要躲閃,夏夢蝶卻沈下臉像沒聽見似的。

水秀又和單愛鵑逗笑:“鵑鵑,陸正委也誇楊靈秀氣呢!我剛才的話,說著玩的,別生氣呀!”

單愛鵑笑道:“哎,你真可笑,你說他,我生什麽氣呀!”

艾雪這時坐在天井邊上,廳堂上和廚房裏說的話都聽得見,也走進廚房笑道:“哈,原來鵑鵑是楊靈的女朋友,我還蒙在鼓裏呢!”

單愛鵑紅著臉道:“艾姐,你莫信,秀秀亂說的!”

艾雪仍笑著繼續說:“哼,我們工作組的老李、小李才叫不知趣呢,早先為了一個代表名額,鵑鵑還是楊靈,同多數人爭了個不亦樂乎!”

小李這時恰好跨進來,艾雪無所顧忌地把話說完了,還瞄小李一眼。小李不料她會在這裏說會上的事情,且所說與事實有出入,只得笑道:“哎,小艾同志,你冤枉我了!”

夏夢蝶曉得小李在四清工作組內部常受艾雪的氣,因見艾雪柳眉無緣無故挑起,又要說小李什麽,忙說:“小李同志,缸裏沒水了,他們在陪陸正委說話,你幫忙擔一挑好不好?”小李答應著,就挑水去了。

小李那次被柳石故意失手,落下水桶打在他頭上,柳石當時雖然嘴硬,過後還是心虛,怕被扣上傷害四清工作隊員的帽子,不是好玩的。

然而小李將息兩天好了,一點不提此事,這不僅使柳石感到意外,連楊靈和陳聞道背後議論,也覺得他有肚量。故大家今日一致決定請他,怕他不會來,見他來了,都過去招呼,前嫌盡釋的樣兒。

艾雪又轉向單愛鵑說:“其實呀,鵑鵑也不是傻瓜,不愛榮譽。因為羅隊長已經決定吸收她加入四清工作隊了,說不定會轉為國家正式幹部,所以參加匯報團這點榮譽,對鵑鵑來說可有可無,不妨讓給別人。鵑鵑,是不是呀?”

夏夢蝶聽了不免一楞,笑著問:“真的呀,鵑鵑,你參加四清工作隊了?”

單愛鵑只聽羅隊長說過,最近有吸收知青參加四清工作隊的政策,曉得羅隊長有這意思,但是還沒有正式提出。現在艾雪這樣說出來了,一方面覺得更有把握,一方面心裏又不是滋味,只好尷尬地笑了笑。

陸亞明剛到時,大家就圍著他問共大的事,他說要先聽聽知青的龍門陣,然後他再講。

現在廳堂上知青的龍門陣擺得差不多了,陸亞明就向大家介紹在清廟大荒溝籌建幹部勞動基地的情況,說很可能仿照外省“共產主義勞動大學”的形式,將它辦成一所共大,知青們聽了都喜形於色。

共大既然帶個大字,無論冠了什麽修飾語,反正是所大學嘛,要在離大明近在咫尺的地方辦一所大學!若不是陸正委在這裏坐著了,還親口談起,真像是做夢呢!遂七嘴八舌地問何時建好招生,招不招知青入學。

陸亞明笑道:“現在除地址已確定之外,其他全部是空白,未知數。是辦成農場形式,還是學校形式?是以農為主兼讀書,還是以讀書為主兼務工務農?讀書除讀領袖著作以外,還讀哪些書?學員是全部從市級機關抽調,還是適當在當地招收?

“我個人意見肯定偏向你們,主張招收戰鬥在第一線的知識青年,但這些都要由高層決定。噢,對我們先遣組來說,一切都還在未定之天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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